上海齐白石艺术研究会会长汤发周谈徐悲鸿
讲起徐悲鸿与齐白石之间的情谊，我们首先要讲的是关于徐悲鸿。徐悲鸿是我国第一批公派美术留学生，曾赴欧学习八年，他在归国之初已在文艺界享有盛名。众所周知，他是一位热衷于美术改革的艺术家、教育家，对我国美术教育发展做出巨大贡献，影响至今。但对于这两个称谓，似仍不足以总结他的成就。徐悲鸿生活在一个大时代，他目睹了中国新旧文化的更迭，中西文化的碰撞，他的青年时代正恰逢这股时代大潮，所以他的志向在西行之始就远非“艺术家”一称可以涵盖。而教育是他一生都在努力经营的事业，作为评价讲法未免过于笼统，再言之，教育凭一己之力又能做到几何。所以，笔者认为，将徐悲鸿比作艺坛的“九方皋”似乎更为贴近、更为人性。
我们知道，徐悲鸿有一幅名作叫《九方皋相马》，具体内容大家十分熟悉，此不赘述。徐悲鸿以画马而闻名于世，他画马的形象几乎成为一个精神符号的标签，代表着桀骜不驯、抗争不惜的民族精神，所以他画马的习惯从不见缰绳，但在《九方皋相马》这幅画中，这匹世间罕有的千里马却套上了缰绳，因有人曾问他为何？他回答：“马和人一样，愿为知己者用。”
徐悲鸿归国后，凭借他在艺术界的影响力和超凡的社会活动能力接触到大量的学界翘楚。无论是吸收西方现代艺术的画家学者（如林风眠、徐志摩），还是旧学出新的老派文人（如齐白石、黄宾虹），天资卓越的时代新进（如傅抱石、李可染、蒋兆和），都和他有着许多的交集。其中一些在那个时代默默无闻的千里马，便因为这位知音而引流入渠，甘为知己者用。其中最著名者，自然就是白石老人。
年9月，徐悲鸿接到“北平大学”校长李石曾的邀请，聘其担任艺术学院院长。当时北平的画坛风气平庸保守，缺乏生机，他希望改革的想法阻力重重。齐白石在此时恰适“衰年变法”阶段，创“红花墨叶”之风，推陈出新，在颓靡的画坛中注入一种新视野。徐悲鸿力排众议、三顾茅庐请其教学，求贤若渴、马车亲迎促就了二人的情谊。徐悲鸿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为白石老人的艺术代言，这对齐白石晚年得享大名起到关键作用。这一年因为种种原因学院改革还是没有坚持下去，仅三个月徐悲鸿便请辞南归。齐白石精心为写《月下寻归图》留别，作诗云：“草庐三顾不容辞，何况雕虫老画师。海上清风明月满，杖藜扶梦访徐熙。”从中亦可见白石老人对这段情谊的珍视。
朵云轩今年逢周年大庆，为筹备此次庆典，本司准备了徐悲鸿与齐白石两位大师的作品。其中有徐悲鸿30-40年代为将军白崇禧所写的《神骏图》《行书》联、年在友人郑曼青斋中所作的《双喜图》、年在北平为同乡任敷孟所作的《行书六言》联，年与白石老人合作的《雄鸡芋叶图》、齐白石八十六岁在金陵数写其稿的《百寿图》、九十一岁为京剧名角张君秋所写的《篆书五言》联，数幅作品皆为画家精作。
徐悲鸿行书六言
纸本对联
×27cm×2
说明：
一、上款“敷孟”应为任敷孟，江苏宜兴人。陶瓷专家。
二、朵云轩旧藏。节选自《为人生而艺术-徐悲鸿自述》
《为人生而艺术-徐悲鸿自述》里记载了徐悲鸿的这幅《神骏图》及《行书》联，这两幅作品创作于抗战阶段，赠予人是赫赫有名的抗日名将白崇禧（字健生，“新桂系”军阀代表之一，与李宗仁合称“李白”）。年，身处南京的徐悲鸿毅然丢下南京中央大学的职务奔走广西，此时的徐悲鸿声名显赫，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在常人甚至是他的太太蒋碧薇眼中都未免过于冲动。但对于了解徐悲鸿的人而言，这又在情理之中。当时的广西在“新桂系”的领导下，无论在军事或教育领域都是十分超前的，在面对日本的疯狂侵略下更是积极响应民众的呼声，为国家雪耻，为民族争生存。这与当时中央政府的“消极政策”（不抵抗政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徐悲鸿是一位满怀家国抱负的艺术家，面对李宗仁的邀约他自然欣然前往。在广西生活期间，作为画家的徐悲鸿，被广西省政府聘为顾问，备受桂系将领的礼待，资其办学、住房，而作为画家则往往酬之以画。徐悲鸿善画马声名远播，身为将领的“广西三杰”（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更是好马之人，徐遂作“马上照”以酬，三位将领戎装飒飒骑于战马之上，气宇轩昂，傲视万里。三人中白崇禧最好驰马，尤好名马，有“回头望月”、“乌云盖雪”等名驹。在抗日斗争中，白崇禧与李宗仁配合密切，在多次战役中协同获胜，有“小诸葛”之称。年白崇禧飞赴南京催促抗战，当时日本报纸随即登出标题：“战神莅临南京，中日大战不可避免”。徐悲鸿亦为其写下“雷霆走精锐，行止关兴衰”的联语，以资鼓气。
朵云轩推出的这幅《神骏图》是徐悲鸿初到广西时为“战神”白崇禧所写的作品，款署：“此去天涯将焉讬，伤心竞爽亦徒然”，与鼓励不同，这句话似有一种迷茫的悲意，同见于年（署“乙亥危亡之际”）“子科”上款的一幅作品。此番南京赴桂如同天涯之旅，心中羁绊当讬与何人，无限的哀伤亦是徒然，这正是徐悲鸿当时心境的写照，“危亡之际”所指如非国难又当何者？笔者以为徐悲鸿当时必然带着一种无奈的家国愁思来到广西寻找救国的希望，并通过绘画将心境诉诸于桂系将领，善战的白将军正是他的重要表达对象。年写给白将军赴南京的联语如是，年复写予白将军的“遗世独立，御风而行”联语亦如是，无不是为了鼓舞我民族的抗战精神而努力。
徐悲鸿双喜图
设色纸本立轴
.5×49.5cm
出版：《朵云轩藏画选》，第51号，上海书画出版社，年8月。
说明：
一、江南大藏家张泰来旧藏。
二、朵云轩旧藏。节选自：《朵云轩藏画选》
《朵云轩藏画选》（一版一印8开精装有护封私藏品佳）京东查看已下架《朵云轩藏画选》讲述了画动物亦是徐悲鸿的一绝，这同样是源于他留学时期的刻苦写生训练，除了马以外，他画猫、喜鹊、鸭、鹅、狮子都能传神，近代无出其右者。这幅《双喜图》即很好的展现了他的高超技艺，此作寓意特别，在款署中即点明乃为“预祝秋澄先生得偶”而作，喜鹊本有喜庆好运之寓意，喜鹊成双不言自喻。双鹊一蹲一立、一正一侧回首而望，穿于柳间，极传神且有默契之感。柳条细发，柔美清逸，如春雨、如美人之发、如衣裙飘带，是极见传统功力的。我们都知道徐悲鸿将《八十七神仙卷》珍藏视若生命的故事，观此柳线便知其研习之出处。
徐悲鸿齐白石雄鸡芋叶
设色纸本立轴
97×45cm
说明：朵云轩旧藏。节选自：《中国名画家全集:徐悲鸿》
中国名画家全集:徐悲鸿绘,陈传席5河北教育出版社京东￥50购买已下架《中国名画家全集:徐悲鸿》里提到徐悲鸿与齐白石之间的情谊，而这幅《雄鸡芋叶图》更是真实的记录这一事实。这幅作品是二者的合作画，创作戊子（）年，此时的徐悲鸿又重新回到北平，出任北平艺专校长，这段二十年前的情谊得以再续，徐悲鸿常去探望白石老人，一如往昔的推重白石老人的绘画，可惜关于这段经历记载并不多。此作白石老人画芋叶于一角，用笔洗练老辣，寥寥几笔墨韵物象已具，悲鸿补鸡于上，笔亦简洁，而神态逼真，敷红黄二色更贴切的配合了白石老人的“衰年变法”之风，作品质朴而富有生活气息。这幅作品朵云轩曾作为木板水印母版刻印，深受大众的喜爱，流传甚广。
齐白石百寿图
设色纸本立轴
×34cm
出版：
一、《朵云轩藏书画精品集》，第86号，上海书画出版社，年12月。
二、《朵云集珍》，第页，上海书画出版社，年12月。
说明：朵云轩旧藏。
齐白石的这幅《百寿图》，寓意吉祥，乃其得意之作。款署：“百寿。八十六岁老人一日兴至连画数幅，时客金陵，白石老人。”齐白石画人物题材并不多，从比例上来讲已十分稀缺。而这一画稿，齐白石所画不下三回，参见《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书画选》（第-页，人民美术出版社，年9月）《齐白石绘画选萃》（第47页，上海书画出版社，年10月）。“百寿”在画中实写“柏”寿，取抱儿为题材，儿童携柏枝，隐喻“拜寿”之意。百、柏、拜谐音，此类手法古已有之，吉祥而寓意丰富。三幅作品人物布置完全一致，落款含义相同，同作于年，或如其款题乃同日同稿连画数幅，兴至所起，可见其得意如此。左下钤“人长寿”朱文巨印，与画题相合，颇可玩味。齐白石写人物不拘于形，形象质朴可爱，独具一格，比之写形，更强调画面的内容含义以及篆体得来的笔墨韵味，给人大巧若拙之感。
齐白石篆书五言
纸本对联
×33cm×2
出版：
一、《朵云轩藏书画精品集》，第号，上海书画出版社，年12月。
二、《书法》杂志，年11期封底，上海书画出版社。
说明：朵云轩旧藏。
再观这对篆联，我们更容易体会他在《百寿图》中那种写线的朴拙质感。这副对联是写于京剧名角张君秋的，齐白石好戏，与晚辈张君秋素有来往，在绘画上对其亦有点拨。齐白石在款署上称“君秋贤侄”，足可见二人之亲昵。此联气度颇大，内容云：“丈夫能吐气，君子肯让人”。是一句颇具勉励的话，蕴涵了传统文化中树立的人格形象对世俗现象的广大包容性。也可体现如齐白石一般浸淫在传统文化中成长起来的文人，对于立身成人的理想认知。以言、行相授，对后辈之提携莫过于此，前代大师间的交谊、授学通过此联可见一斑。
齐白石古木归鸦
设色纸本镜片
66.5×34cm
通过这些作品，我们看到的徐悲鸿、齐白石非仅个人的艺术上的成就，在他们的作品背后，更藏有他们对家国的抱负、友人的情谊、晚辈的提携，“愿为知己者用”是一种相互间的成全，更是一种超越年龄、超越身份界限的君子风度，正如徐悲鸿联语：“正谊不谋其利，非学无以广才”。
（图文/少白公子）
注：以上图文节选自讲座《少白公子趣说齐白石》主讲人：汤发周
庚子年记于中国齐白石艺术研究会（上海浦东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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