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解语I金瓶梅竹竿两端,由心极致生活,
今天继续细说为何要把《金瓶梅》里出现过一次,小潘用来挑帘子的这根竹竿单独剔出来讲。
因为这根竹竿出现的场景尽管在文学创作上有“无巧不成书”之说,但作为《金瓶梅》中它出现的场景安排的可以说是相当绝妙。首先是它让两个从日常生活环境,到封建社会阶层方面完全不相干的人物角色有了交集。让角色之间产生交集的物事可以是其它的任何东西,为何兰陵笑笑生偏安排根竹竿呢?
要知道,竹在历代文人士子心里都是清逸高洁的形象。用竹引出后续许多民间俗事,感觉太不可思异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们开始这样的设想:手执竹竿的人原本所要做出的动作无非是掀起或放下阻挡在内与外界之间的帘子,理解为一个内心里对现实婚姻和生活充斥着诸多不满,且对外面的世界向往致极的女人,在生活中做了最为平常的事,待在一个人的现实世界无聊着,甚或还幻想过自己想要的另一种生活状态,放下帘子,意味着自行实现与外界切断关联,回到实现。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幻想过的生活方式的影子竟然在她将要放弃的时候隐隐出现了。故事的发展也正如她最初向往的一样发展不是吗?每往前一步,每接近一步她寻求的生活,她的欲望也随着那样的一种生活环境在膨胀放大,最后身心完全失控,沉沦在欲望之海!
把《金瓶梅》里这根竹竿的出现与近现代学者们对《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的生活年代,《金瓶梅》创作的社会大背景作下参照。
距今近多年前的曹魏正始九年(约公元年)初春,魏国七位有名的谈玄高手和才子:嵇康,阮籍,阮咸,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在谯国效外庄园的一片竹林相聚,这一场竹林相会清谈开始,这个群体活跃在曹魏政权渐渐式微与司马家族暗流涌起欲取而代之的晋初,把“魏晋风度”推向巅峰,也打响了这哥几个的文人圈子里的名声,”竹林七贤“中尤以嵇康的文名最甚,更因嵇康于魏景元三年(公元年)文名最盛时,被司马昭等一班执政者命人处决于洛阳建春门外马市。嵇康于刑前,顾视日影,神气不变,索琴弹奏《广陵散》,曲终而慨然赴死”的古代文士形象,更是让嵇康,以及“竹林七贤”文人群体成为历代文史中的空前绝响!他们所代表的魏晋风度成为了后世古代文人士族思潮的典范,行为标杆,自然是一定范围引领后世中国古代文人思想和行为。生活在明朝的兰陵笑笑生也不例外。
鲁迅先生曾评嵇康之死言“嵇康,阮籍的罪名,一向说他们是毁坏礼教的,……至于他们的本人,恐怕是相信礼教的……把礼教当做宝贝来看的。”这种同出自一人的评说,乍听起来有些相悖。然而细说起来,这其实是嵇康理想人格与行为人格分裂的真实写照。它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活在现实世界里的人,一方面有着超然洒脱,寄情山水,怡然自得生活向往和保持自洁的理想,另一方面却又脱离不了在现实生活环境中的游走,遇见不平了就想吼几嗓子,打抱不平。
最终“口是心非”而“怀着出世的理想,死于尘世的纷繁”。
再回过头来说说《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所生活的现实世界。
明万历皇帝因与文臣在立储分歧上的十年之争,再到后来的消极妥协,以及对文臣的报复(时间近30年)——比如一概不参与不出席各种法定礼仪,有点“你们文臣看重的,在我这什么也不是!”那么个意味。
再就是针对当时逼迫他改变立储抉择的文臣官员,他们的事情一概不理会,不准奏!最关键的是他把空缺出来的高级文臣官员位职一直空缺,不提拔。这彻底断了读书人,尤其是中级文臣官员们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希望。
试问一下,兰陵笑笑生作为能写下万字巨制的人,在当时不会是才疏学浅之士。但活在连皇帝老儿都消极怠工,而且视文人和法礼仪如粪土的时代,会不会很绝望?在朝为官的文臣不被看重,还可能不时受点皇权的打压,人人自危的境遇下,接着是文臣集团分裂,献媚的苟且偷生,被遗忘于皇家冷板凳上的无所事事老死的比比皆是,更甚者,文臣有治世之才混的不如一些会钻营,隔三岔五给皇帝荐药的宦官,连有幸步入仕途的文人,官职分配属地也是用“抓阄”决定!呜呼!文臣如此低卑!落着得有多大?天下又有多少把入朝为官作为毕生目标的读书人,一下没了动力支撑!
而从历代古代文人士族血统传承下来的文人特有的品质,是不会轻易遗忘掉的!他们注定要做一些皇帝老儿不看重也要坚持到底的事情!他们对世事的洞察远也会更为深刻,角度的选择,也是不一样的,独特的。
距今为止我们所知道的也仅仅是推测《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大致生活在这样一个年代。我想他更像是一个在思想上拄竹而行的人!血统里流淌着竹林的文士风度,曾于芸芸众生中,在竹林通往朝堂这条亘古不变的入世之路上行走着。然而他看见的是以万历皇帝为首的消极怠工和对文臣的无视,对文人所秉持的礼仪的不尊,看见的是满眼的礼仪坍塌,官商苟利……
或许,竹竿是他唯一有的武器吧!支撑他在这条入世之途行走,抑或驻足。
这就是我认为千年前魏晋风度代表性人物“竹林七贤”几个哥们待过的竹林和《金瓶梅》里小潘手里的竹竿存在内在关联的理由。
要知道,竹在古代文人内心里的地位可是很高的!
上溯到唐朝,竹就是文人墨客以物寓意之物,再往上,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魏晋风流,更是把竹林,竹子推崇到一种后世文人景仰的高度。再往上则可于《诗经》中寻得竹的踪迹!
所以我有理由假设,相信《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是特意安排这根竹竿,这竹竿子的入世境遇,不就是那些个朝堂之上文臣官员的境遇吗?
兰陵笑笑生生同时也是文人士大夫中的怪胎。他内心似乎秉承认同自魏晋以后乃至到东晋才趋于成熟的文人士族不拘礼节,特立独行,书文风格有接近民间生活的烟火气的书写风格特点,才有了这本洋洋洒洒近万字的人间词话;同时他又是在书写民间生活方面最为“出格”的一个,在书写内容上,把人间欢爱搬上桌面,尽管每每露骨描写之后遵循一炫技式的诗文说教--这同样也是很相悖的呀!一方面极度夸张放大一些场景,另一方面又显得有点苦口婆心。然而估计也是没多少人看得进去。有专门研究《金瓶梅》的学者就书中露骨描写部分字数统计,x描写文字内容全文占比估计在3%都不到,但是在那样一种封建社会的环境里,估计任谁看了都要跳脚骂将起来的,文人同道会偷偷摸摸看,拍案叫绝同时又觉得“有辱斯文”吧!
特意安排了这根长久占据他内心的竹竿,交给内心不安分的人,来捅捅明朝当世窗里窗外的那些情事,官僚,富商那些锦衣华服遮蔽下的人性与欲望——这也是兰陵笑笑生好奇着,不满着,厌恶着却又脱离不了的现实世界呀!
这根竹竿触及并引领着漂亮可人的小潘见识到的世界,不正是那个封建社会阶层各种角落里的真实吗?故事里的女人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欲望驱使下变得无可救药,越来越狠阴毒辣,在文臣被轻看的朝代里,文臣们不是也在各种欲望驱使下丢掉读书人的礼仪,风度,活跃在尔虞我诈的朝堂!
这根竹子,像极了那个荒诞朝代里文臣官员,读书人的境遇。所有的愿望生发于读书人对历代文人士族生活方式的景仰,竹林名士的风度一直是标杆存在。然而,后世的古代文人士子通往入朝为官的向往之途,这条入世之路并不通达,甚至在明万历年间,大部分文人是卑微的存在。
《金瓶梅》里几个女子的所欲的,所经历的荒淫怪诞,穷奢极欲,不正如封建帝王统治下一些文臣士子类似的心理历程。所有的,即是封建皇权给予的,以至于何时何地都得接受皇权,官家势力范围之内滋生的各式身心摧残,并且收受到麻木,甚至,变态的贪恋上,籍此贪求更多……欲罢不能,直至彻底沉沦在欲望的尘埃里。所以《金瓶梅》里的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西门庆,一鼓脑让兰陵笑笑生安排了死亡终结!
这就是竹竿掀开的入世之端,那个朝代里文士的现实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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